少女忽而勾唇,“想办法,让他入宫一趟。”
“是。”侍女不敢多问缘由,躬着身,小步退至门外。
转身之际,她眸中霎时晃过一瞬翠色妖光。
那翠芒只是昙花一现,很快便隐匿在瞳内。
侍女顿了顿,像是如梦初醒般苏醒,她甩了甩沉闷的头,记着丹樱刚才的吩咐,往丹宅之外走去。
……
宫内得知了白狐受宠的消息后,亦是流言四起。
“什么声音?”王后宫外的宫仆竖着耳朵,听见了靡靡丝竹之声。
“没听说王后有什么客人啊。”
“就是有客人,什么时候会在璗琼宫设宴招待?除了丹樱大人,王后根本不许外妖入内,再说就是丹樱大人出入的那阵子也没有响过乐声呀。”
“嘘!”有妖突然开口,提醒身旁的同僚。
几妖噤声,就见远处去往校场的道路上掠过一道玄黑色的长披。
他们低头,正要行礼,却见卫戕忽然停下,抬眸望向了奢华的王后宫。
他伫立着,定望半晌,剑眉倏地紧缩,眸光阴鸷可怕。
脚下一转,卫戕朝着璗琼宫宫门走去,冷声问向在宫门口当值的几名宫仆,“是谁在里面!”
宫仆们被吓了跳,茯芍未来之前,顶级大妖中,卫戕绝对是最好相与的,冷血却不嗜血,善战却不好杀,他对手下兵将十分严苛,但不会拿底层平民、奴仆发泄。
今日这语气着实可怕,几个小仆战战兢兢不知如何回话。
“没、没有谁啊……”他们瑟缩着,“只有王后和侍女们在里面。”
卫戕眸色愈厉,“王后身边有头千年狐妖,你们会不知?”
在这锐利冰冷的压迫之下,几个宫仆当即跪下,“是、是有一头白狐,是丹樱大人府上的舞姬、前玖偣的郡主,如今很得王后宠爱,到哪儿都寸步不离。”
他们说完,没得到卫戕的下个命令。几妖小心翼翼地抬眸打量了卫戕的脸色一眼,知道他还没满意,紧忙搜刮脑中关于那头白狐的其他消息。
“前天、前天王后还单独带着那头白狐去街上,说是白狐心情不好,带她出去散心。回来时跟着两车上品鲜果,现在每天有妖往王后宫送来新鲜的荔枝、葡萄。”
宫仆们欲哭无泪,只觉得自己每说一句,卫戕的脸色就愈沉一分。
他们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也、也不知道是给谁送的,只知道那些鲜果都留在了璗琼宫里,没见到送去王上那边。”
“至于、至于这乐声,也是昨日才有的,奴等只是负责守门,没有资格入内,着实不知。”
卫戕两侧的手攥紧,沉沉地望着眼前的宫阙。
从前每回路过璗琼宫他都能嗅到若隐若现的馨香,那是其他蛇身上没有的气味,闻之心旷神怡。
而今,一股狐骚臭混杂其中,令整座王后宫都蒙上了层斑驳的阴翳。
昔日的回忆浮现眼前,也是这样的场景,也是这样的靡靡之音。
他的父亲御驾亲征、浴血杀敌,母亲的宫殿里却乐声不断。
那头不知恬耻的狐狸媚惑了她,用媚术侵蚀了她的身心。
“我要见王后。”卫戕冷然道,“烦劳进去通报。”
无论雌雄,他决不允许狐妖在蛇的地界猖獗放肆。
第八十四章
卫戕踏入王后宫, 他站在阶前,正值殿中曲乐到了末段。
驰目望去,果见殿中一抹白影, 坦背露臂、挽长绸起舞。
最后一节音落下, 掷出的长绸翩盈回落, 妖姬伏跪于地, 一身白裙如水上莲铺张着。
卫戕拧眉, 听见殿内传来掌声,那跪在地上的白狐立即挽起柔媚的笑意,起身提裙,轻巧地去往珠帘之后、王后座下。
“上将军。”酪杏从门内出来,对卫戕行礼, “王后请您入殿叙话。”
卫戕抬步,玄底银纹的军靴踏入王后寝殿, 在光可鉴人的白玉砖上投出倒影。
他立在方才白狐跪拜的那块砖上, 军靴之下,冰冷的蛇息荡开, 将殿中的狐骚尽数踏碎。
珠帘之后,刚献完舞的白狐柔顺地跪在王后座下,雪白的双臂轻轻搭着王后的蛇尾,螓首偏斜, 枕着自己臂肘, 身段如柳,比蛇还要娆上三分。
茯芍本抚摸着雪妍的发顶, 嘉奖她方才的舞姿, 卫戕携一身肃杀之气而来,令她惊诧不已。
“将军, ”茯芍抬手,将暗昧的珠帘分开,身体也正襟危坐了起来,“是有什么要事?”
珠帘之后,卫戕见到了那头白狐。
同为王室,却没有丁点衾雪那样的清高傲气,放得下身段,模样也比衾雪好些,眉间的一竖红痕梅花般艳丽。
他皱了眉,雪妍立即感受到了尖锐的杀意,这杀意正对她而来,她不由得往茯芍身后躲藏。
见卫戕沉沉地盯着身下的白狐,茯芍复又看向雪妍,雪妍哀求地摇头,表示和卫戕并不相识。
茯芍眸光流转,思索之间,先将雪妍护去身后。
“王后。”这一庇护的动作令卫戕面色愈冷,他道,“王后何故忘了去年衾雪一事。”
“我怎么会忘记。”茯芍明白了卫戕的来意,“但雪妍是不同的,何况我已在她内丹里种下了禁制,恶念一起,不及付诸行动她就会死在我手里。”
“王后可听说过死侍。”卫戕面不改色,“当日衾雪等残敌,何尝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茯芍皱眉,没有说话了。
雪妍一惊,连忙从茯芍身后膝行而出。
她抱着茯芍的手摁在自己脖颈之上,操切求饶,“主人、主人,雪妍自遇主人,如孤雁得巢,这些日子恍若云端一般,主人对雪妍这样好,雪妍何必为了一群亡魂自毁前途,求主人垂怜,留雪妍在身旁伺候。”
茯芍无法反驳卫戕,但她好不容易为雪妍造了势,此时舍弃,之前的一切就都付诸东流,一众狐妖在淮溢的日子会更加艰难。
“你先回去。”她对梨花带雨的白狐道,“放心,你是我的侍女,我不会不要你。”
雪妍斜了眼一身寒气的卫戕,急忙提裙从侧门离开。
她走后,茯芍为殿内设下了隔音结界,游向了卫戕。
金玉般的蛇尾蜿蜒在后,随着她的靠近,那股致命的馨香拂过卫戕的面容,令他不自觉平和下来,眸中的厉色也消融了大半。
“王后,”白狐不在,卫戕对着茯芍自然没有杀气,那双漆黑的瞳中流露忧色,“斩草除根,除恶务尽。有衾雪做前车之鉴,您怎能再将玖偣王室留在身边。”
“将军,”茯芍抬手,抚上卫戕胸前的蛇首银甲,仰头看向他,“将军日日待在西郊大营,可知军中有多少狐妖?”
隔着冰冷的胸甲,卫戕并不能感知王后手指的感触,可当那只玉手触上铠甲的瞬间,他蛇瞳收束,不觉红了耳尖。
“大小军官三百余位,兵卒…不计其数。”胸前像是落了一片轻羽,他哑然别过头,不敢直视茯芍的双眸。
“那将军有没有发现,自衾雪一事爆出后,那些狐族军士们的处境不一样了。”
卫戕一怔,陡然明白了缘由。
这是他万想不到的原因。
“王后……”一时间,他竟难以开口,“这种小事自有纪检整顿,何劳您出手?”
茯芍摇头,头上的珠钗长簪在灵玉灯下折出熠熠宝光,晃得卫戕有些恍惚。
下一刻,那只莹润的手从他胸甲上撤离,他张了张口,终还是克制地定在原位未动。
茯芍侧身,双眸含忧,“我要的是淮溢的名声,要的是天下有能之士都憧憬淮溢、愿意投奔我们。”
淮溢实力强大,但因蛇王的种毒制度,许多大妖并不愿意来淮溢,陌奚不在乎,茯芍却在乎。
“将军,”她转身望向他,“因为是将军,我才将这些话诉之于口,你该明白我的心意。”
卫戕心跳如鼓,自己也察觉到了身体的异状。
即便他喜欢茯芍,这些反应也太过夸张。
雌蛇身上的香气已不是“好闻”二字所能概括,一丝一缕都在撩拨,令他痴醉欲狂。
“去了一趟人界,我才知道天外有天,蛇族的敌人远不止是其他妖。”茯芍眸色坚定,“就算雪妍真要害我,为了让淮溢中的狐妖能够尽心忠君、为了给淮溢博一个唯才是用的名声,我也要将她留在身边,让她成为王后最宠爱的侍女之一。”
卫戕垂眸,浓密的鸦色眼睫遮掩住他眸中的歉意和欲色。
他突然意识道,自己已两度误解了茯芍。
他看轻她了。
“殿下放心,卫戕在一日,便守淮溢一日。”卫戕抱拳躬身,“王后若是有意,我会联名几位将领一同上疏,奏请扩军。”
茯芍摆手,“王上热衷经商,我从前不以为然,如今方知,邦国、种族之间的厮杀和单打独斗不同,不是谁的修为高谁就一定能赢的。”
“攻打玖偣,军事一块已占用国中资源太久、太多了。既然王上决定接下来十年修生养息,我们就不要再大动干戈。”
她对卫戕道,“说这些只是请将军放心,我还不至于被一只小狐狸迷了眼,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心里有数。将军不了解我,难道还不了解王上么,他怎么会允许卧榻之侧有危险伴存。”
这话正中要害。
即便茯芍现在是清醒的,卫戕也怕那狐妖媚上,引诱茯芍忘了初衷,但有陌奚在,这种事显然不会发生。
陌奚不是他那阴沉木讷的父亲,千年狐妖的媚术在他面前委实是班门弄斧。
卫戕彻底放心,同茯芍再三致歉。
“王后参政不过半年,已有长足长进。”卫戕打量着茯芍,“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茯芍羞赧,“出韶山以来,我确实太松懈了,连修行都抛之脑后。”
当有了人界这么一个劲敌横在眼前时,她被当头棒喝,陡然清醒。
她不再是韶山茯芍,被父亲护在坚硬的壳里;
她是大蛇了,有那么多小蛇仰仗着她,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卫戕离开了王宫。
茯芍撤了结界,外面的妖不明真相,只知道卫戕气冲冲地来,沉默无言地走。他走之后,白狐依旧盛宠不衰,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宫里宫外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攻打玖偣时,卫戕的骁勇近乎偏执,早有流传,说上将军对狐妖有仇隙旧怨。